◇冯云香

    崮文化网 在生命的长河中，我们都在不断地给予别人，也在不断地接受别人的给予。当你收到一份期待已久或者特别意外的馈赠时，你一定特别惊喜吧？而当你计划了很久，终于给予别人一份意外馈赠的时候，你的心里一定非常甜蜜吧？

　　那天，和女儿下楼去逛街，突然发现小区里多了很多浅绿色的立体箱。心想，难道现在连垃圾桶也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了？而女儿早指着绿色箱子说：“妈，这是旧物回收箱，还写着捐赠标语呢。”哦，原来如此。我这才仔细看，果然有图标指示，可以放入旧衣服、鞋帽和箱包。而且还有温馨的感谢语：您的一次爱心，他的一生铭记。

　　逛街回来，女儿说：“妈，咱找找不用的衣服鞋帽捐献了爱心吧！”

　　“好啊！”我答应着。说干就干，我们母女俩分头整理自己的衣柜。

　　有人说：女人的衣柜里总缺一件衣服。的确是这样，我就属于这样永远缺一件衣服的女人，整天不分贵贱往家里买衣服，最后弄得每个橱子和柜子都满满的。多年来，我已经积攒了很多衣服，有的放在箱子底，好多年都没有翻动过的也有。

　　我翻箱倒柜地捡出了很多闲置的衣服。当我打开最后一箱衣服，结果在最底层的一角发现了一件草绿色的毛衣。这件毛衣是手工编织的，是我这许多年来唯一精心编织过的一件男士毛衣。看到它，我忍不住用手去摸索它，然后小心地提起毛衣的两肩在空中甩了好几下。我想把毛衣的折痕甩去，发现不能之后，我又把毛衣铺展在床上，用双手从中间向外捋，我想用这种方法将它“熨”平。

　　这时候，女儿跑过来，看我这样在意一件不用的毛衣，她感到很好奇。在我的眼前晃了晃右手掌，说：“老妈，你没事吧？出什么神啊？”

    “没事，闺女，你看看，这件毛衣编织得怎样啊？”
　　“什么怎样，难道是您织的？不会是，你当年给爸爸的定情信物？”女儿有点调皮地问。
　　“鬼丫头，还真被你说中了。这就是当年我给你爸爸的定情信物呢！”我有点自豪地回答。
　　“真的？那我得看看！”女儿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件毛衣：“吆喝，还怪新的嘛，是我爸爸没舍得穿吧？”
　　“是啊，一次也没穿过呢！”我的脸有点红。
　　“一次也没穿？爸爸非常珍惜这件毛衣？”女儿有些不相信，拿眼睛在我略显羞涩的脸上找答案。
　　“是啊，太珍惜了！”我的脸更红了些，不去和女儿的目光对视。
　　“妈，你就别骗我了吧？这分明不是舍不得穿，是根本穿不上吧？你看，这么小，我穿正合适吧！”女儿又俏皮地拿起毛衣，往自己身上比量着。

　　“鬼精灵，啥也瞒不过你啊！告诉你吧，这可是妈妈织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男士毛衣呢。其余的毛衣都是给你织的呢！你外公和外婆我都没给织过的哦！”

　　“真的？那这件毛衣该是很有故事吧？妈妈就给我讲讲唄！”女儿摇着我的胳膊央求着。

　　于是，我就给女儿讲起了这件毛衣的故事。

　  时间推移到上个世纪末，大概是1998年的样子。那时候我在读大二，因为机缘巧合我相遇了一位比我小两岁的在职医生。虽然我还在求学，但是被他热情善良的性格和在我看来比较神圣的职业所吸引。在他的疯狂追求和献爱之下，初尝恋爱甜蜜的我很快就坠入了爱河。可以用芳心已许，非他不嫁来形容了吧。那时候，我几乎每周都给他写爱意缠绵，情感婉转的书信，诉说思念的甜蜜和盼望相见的惆怅；而他，也几乎每隔一周都会找机会来看我。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后”的良辰美景。
　　有一次，他来的时候，是初秋了，天气马上就要转凉，我发现他穿了一件红色半袖T恤，在夜色中有点发抖。于是我就想起去商场时看到的成堆的毛线球，产生了给他织一件爱心毛衣的想法。那时候，学校里的女生宿舍正流行织毛衣热，很多女生都利用周末学毛线活，有的甚至还冒险带进教室，上自习的时候偷偷打上几针。

　　就这样，把他送走之后，我在一个周末，和同宿舍的两位女生来到临沂批发市场，批发了中意的毛线。万事俱备，只欠技术。而技术也是不用愁的，我宿舍中就有好几个会织的，我可以请教她们的。于是我就向心灵手巧的张燕同学请教，她很光荣地收我做了徒弟。谁知道，这织毛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首先教我怎么拿针，还作了示范表演，只见四根长长的棒针在她的双手间上下翻飞，游龙走凤般灵巧。可是到了我的手里，那简直就像是提着孙悟空缩小了的千斤重的金箍棒，要驾驭它还真是难上加难。
　　然而爱情的力量是神圣的，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于是，我硬着头皮，咬着呀，瞪着眼，一点一滴学习师傅教的针法。先学织正针和反针。师傅告诉我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分清正反针，掌握起码的编织方法，什么图案和花型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设计。当时，我心里想，只要能学会最简单的就行，等熟练了再自己设计和创造图案。

　　说起来，我还真不是一个聪慧的学生，光学正反针就用了快两个夜晚。最后终于能独立编织了，我都激动到一晚上没睡好觉。大家知道，打毛衣要从身子最下边起针，然后接合呈圆筒状织到一定程度再分针，直到留出袖窝逐渐减针继续织就成。

　　第二天，毛衣身子好不容易织到一公分多了，我忽然发现，我的毛衣圈和别人的不一样，看上去就像拧了一个麻花。张燕告诉我，是我把毛衣圈接合的地方弄反了。呜呼！一夜的劳动成果就这样付水东流了，我的心好疼啊，因为这会延误我作品的工期啊！当时，我觉得自己很笨。

　　后来，经过仔细揣摩和研究，我又开始了漫漫征程。经常在课余和晚睡前加班加点地织。特别是周末的时候，也不去逛街了，就留在宿舍中进行这项自己认为很浩大的工程。

　　又快到周末了，他又来信说周末要过来看我。我谎称这个周末大家要集体去旅游，让他先别来了，我下恒心要编织出他喜欢的毛衣来。就这样，我几乎废寝忘食地赶制了两天，终于完成了毛衣的雏形。我的毛衣并没有装饰太复杂的图案，只是最简单的一些拧花，我偷偷称其为相思扣。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很困倦了，但只要想到能给他送去温暖，我就又打起了精神，织了下去。在拧花的时候，还总不忘默念一句“我爱你”。不知道为什么，当我默默地背诵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心里无比甜蜜。仿佛能看到他穿上了我织好的毛衣，然后我坐上了他的摩托车，我们一起去兜风，去他最喜欢的红叶林。在那儿，我多么希望像电视里演的一样，他可以抱着一束霜儿染红的灿烂枫叶，当玫瑰送给我；然后单膝着地，恳求我嫁给他。那时，我一定能感知风儿吹动了整片山林的红叶，蓝天和白云都为我祝福。那时，我一定会轻轻地闭上眼睛，接受他给我的甜蜜之吻。我想，那个时候，整个山林的鸟儿都在为我们歌唱，还有小动物躲在树上，看我们紧紧相拥，它们一定会羡慕并祝福着我们！哦，如此美好的画面，原来就是我在漫长的织毛衣过程中一次次做过的梦啊！

　　终于，在和他周旋了近一个月之后，在经过了无数次织了拆，拆了织的反复修改之后，我向世界宣布：大功告成。这件堪称伟大的作品，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唯一。就这样，我人生中的第一件毛线艺术品，我的处女作诞生了。这件毛衣，泛着草绿色光泽的毛线，堪称当时不是纯毛线中最好的毛线了，这可花费了我半个月的生活费呢。我看着毛衣上那一行行相思扣，我的心激动极了。我第一次那么热切地盼望周末的来临，盼望和他的约会。常常，他会在周六傍晚六时许出现在我们学校的大门口。这一晚，我是属于他的，而他也是属于我的。我们常常选择去通宵电影院，在那里一边看电影一边互相依偎，度过一个很浪漫的夜晚。当然，偶尔，他也会带我去城市广场或者公园，最后找一个环境还不错的小旅店，我们就住了下来。当然，一些情节和故事是会发生的，但绝不至于越过雷池，后悔不迭。我想，也许恋爱中的男女，可能恋爱的方式不同，但甜蜜的程度应该是一样的吧？我常常依偎在他怀里，想象很多美好的事情，比如将来家的样子，未来孩子的样子，要男孩，还是要女孩，或者会不会幸运地拥有一对金童玉女的双胞胎……这些事情想想都那么让人脸红心跳的。最后，终于困了，我会挨着他躺下来，被他拥在怀里，枕着他的胳膊，甜甜地睡着了……第二天，又恋恋不舍地把他送走，在分别的站台，望着远去的客车，常常久久伫立。那个时候，似乎看所有的风景都是美的，天空永远是那么蓝，白云总是那么轻盈，就连天上飞过的鸟儿都那么相亲相爱的样子……

　　还记得那晚的情形，经过了很漫长的等待和翘首盼望之后，他依然准时如约来到了我的身边。时候正值深秋了，他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很有点玉树临风的样子。而我，也一袭火红的长裙，上身罩一天蓝色毛料的披风，婀娜多姿。我忽然之间就觉得我们很般配。怀着雀跃的心情，在沂河边玩够了，我们走进了靠近河边的一家小旅馆。店主一眼就窥出了我们的关系，他为我们开了一间临河的房间，在二楼，可以观赏沂河风光。于是，我们进入了彼此都期待的二人世界。和以往一样，顾不上欣赏风景，他还是拿眼睛深深地直视了我好久，仿佛很久都不曾见过了一样。最后，他终于先开口：“馨，我亲爱的馨，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好喜欢你，好喜欢和你在一起！喜欢你给我写的每一封信，喜欢你为我写的每一个字……来，让老公吻你一下……”

　　那个时刻，明明我的心花早已怒放，但总还是感觉不太适应，非常之羞涩，故作愠色地佯怒到：“不许这样称呼，我们还没结婚呢，不许称呼老公，我也不要做你的老婆……”

　　“不做老婆啊，那做什么呢？做情人吗？那我可要娶别的女人啦！”他又故意坏笑着说。

　　“不，不行，更不要，我不要做情人，我要做你的老……老婆……”我又羞红着脸说，不敢抬头看他。这个时候，他总会用嘴唇说话，忍不住要吻我，而我也很乖地配合，积极迎合他。可是，他总会适可而止，从来没有过分，这也许是我那么爱他的另一个原因吧？我听说过，一个好男人在没有准备好做丈夫之前，是不会动女人的，因为他懂得责任和担当。在我们体会着无限柔软和幸福的时刻，他再次戛然而止，放开了我娇美的身体和软香的唇齿。我趁势从他怀里挣脱，把准备好的那件毛衣拿了出来。第一次，我为他脱去外套，亲手为他穿上我躬身力行，一针一针织成的毛衣。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帮他穿上身，哪里想到毛衣才在腰上边呢？而且袖子也不够长。当时，我非常尴尬，觉得很难为情，毕竟是我织得太小了，没估计好尺寸。可是他却非常喜欢，他费力地脱下毛衣，又一次微笑着把我揽在怀里：“亲爱的馨，我明白你的心意，这件毛衣还需要继续织，要把它织的再肥大一些，再修长一些。这毛衣我先保存着，等我娶到你之后，你继续织好不好……”

　　听他如此说，我的心稍宽，怯生生、娇滴滴地挤出一个字“好！”

　　“瞧你，亲爱的老婆，真是喜欢你这副娇羞的模样，小鸟儿一般依人，我喜欢你这样，爱你这样似乎柔弱不堪的邻家小妹，让老公好好爱你，疼你，好不好？亲爱的，你好好学习，再过两年，我就让你做我的新娘……”

　　那次，他带走了这件毛衣。

　　两年之后，我毕业了。就在那年的十一月十一，我们携手并肩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那晚，洞房花烛燃了整整一夜。那晚，他揭开了我的红盖头；那晚，他那么强有力地吻了我；那晚，我做了他的女人；那晚，我蜕变成了他的妻子；那晚，他把这件毛衣摆在我们的喜床上，看了又看……

　　后来的岁月，很难再配上那种颜色的毛线，而我每天忙于工作，后来又忙于孩子和家务，慢慢地就把这件毛衣淡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看到箱子里静静躺在角落的这件毛衣，我的心又一次激荡，升起了无限的甜蜜、温馨和浪漫的感觉。我双手捧起这件毛衣，不知道该再次放起来珍藏，还是放在那一大堆要捐赠的衣服里面。二十多年了，丈夫一次也没有穿，就放在这里，它的实际年龄比女儿还大五岁呢！

　　那天，我其实是轻描淡写地，省略了很多情节给女儿讲完了这件毛衣的故事。这时候，丈夫忽然出现在了我们身后。他蹲下身，也用双手摩挲着它。“亲爱的，我一直记得这件毛衣，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照顾着咱们的家，照顾着咱们可爱的女儿！”
　　 “爸爸，这件毛衣很有纪念意义啊，可是您竟然一次也没有穿过！放在这里，岂不是可惜了？衣服只有穿在身上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不如送给我吧，我想把它捐出去，捐给楼下的旧物回收箱，也许会帮助到一个需要它的人呢。对吗？”女儿拿一双童真无邪的眼睛瞅着我和丈夫，眼里充满着期待。

　　“女儿说得对，可这是你妈妈的一片爱心啊！”丈夫有点为难地说。
　　“不，我想好了，就按照女儿说的。我们捐出去吧，也许它需要温暖一个和它有缘的人！我会永远爱你和女儿！”
　　“老妈，你真棒！我爱你！我会给这件毛衣写一篇作文的，让您和爸爸，还有我，永远记得这件毛衣。爸爸，你说作文的名字叫什么好呢？”

　　“就叫《爱的甜蜜馈赠》吧”，我肯定地点点头说。然后我们一家温暖相拥，收起那堆闲置的衣服，我们一起下楼，向着那浅绿色的旧物回收箱而去。夕阳的余辉洒在我们身上，我们牵着手，提着那些衣服，拖着长长的橘红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