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合成

    崮文化网 前几天，说是老家需要搬迁。我在帮母亲收拾东西时无意中看到了一双破棉鞋。那是父亲的棉鞋，很是破旧，是我家娘子为了孝顺公公买的。一看到这双鞋，我心里不仅一颤。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使我禁不住又回到了父亲生前温馨的岁月。

    父亲中风后身体半身不遂，尤其是左侧身体不听使唤，每当我们搀扶着他活动时，他的左腿总是抬不起来。特别是到了冬天，这位急脾气的老爷子老是嫌自己的鞋子太重影响了他走路。母亲为此给父亲连续更换了好几双棉鞋，却都不合老爷的心意。

    母亲为父亲新做的棉鞋很是工整，条绒布料作鞋帮子，里面塞满了棉花，麻线纳的千层底，线疤子很是均匀，这双棉鞋很好看，穿上去也暖暖的，可是父亲嫌鞋子太紧，穿的时候必须得别人帮忙。我给父亲买了一双皮棉鞋，油光油光的，贼亮，刚开始他还稀罕，穿了没两天他就嫌鞋子沉，而且走路的时候脚板子不打弯，早晨伺候他穿鞋时，他就赌气将鞋子用他那有力的右手扔到了一边。

    后来，还是我家娘子在赶集时发现了这种棉鞋，于是给父亲买了回来，虽然价格很便宜，也就一包香烟的支出，可是父亲却非常喜欢，也许是儿媳妇给买的缘故吧，他对这双鞋子爱不释脚，整天夸儿媳妇买的鞋子好，说鞋子轻快，好穿，而且暖和。

    其实，这是一双极其普通的棉鞋，在农家集市随处可见，庄户人都叫它“一脚蹬”，也有的干脆叫做“老头子鞋”。丝绵毡做的鞋帮子，高帮大开口，鞋底子是泡沫的，拿在手里轻轻地，穿在脚上虽然暖和但不经风，稍有冷风即可将这双棉鞋吹透。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发现父亲脚上的棉鞋已经破损，他右脚走路吃劲大，鞋底子磨得几乎透了，左脚由于走路时抬不起脚，鞋头磨开了花，脚丫子不时地会露出来。

    我家娘子看了，赶忙买来同样的第二双棉鞋，安排我抓紧给父亲换上。我顺从的帮父亲换上新棉鞋后，将那双怪异的破棉鞋拿在手里想出去扔了，可父亲不同意，说“正穿着的鞋子不能扔”，让我放到太阳底下晒晒。周末回家，我发现父亲的脚上穿的还是那双破棉鞋，只是左脚的鞋头打上了补丁，右脚的鞋底子砸上了皮掌子！究其原因，父亲却把我骂了一顿“鞋帮子都好好的，补补修修还是好样的，哪能破了就扔，败家玩意！”

    当时我并不理解，这粗制滥造的棉鞋为啥能讨得父亲的欢心。后来，父亲和母亲之间一次不经意的谈话让我了解了个大概。

    那天，父亲的病情不稳定，老是咳嗽而且气喘的很，让他去医院检查他固执着不去，母亲害怕就把我留下来住宿。晚上，我靠在床头上先眯一觉。朦胧中，我听到母亲埋怨父亲，嫌父亲不好伺候，亲手为他做的棉鞋都不愿意穿，父亲边咳嗽边回答母亲：“我都残废了，又不能干活挣钱，成累赘了，按说穿啥都行，没孬好，和孩子说别我的身上再乱花钱了，你给我做的鞋，我很喜，你给我好好留着我走的时候用”。

    当时，我不理解父亲说的“走”是啥意思。只是觉得父亲自小穷怕了，所以他老是教育我和哥哥、姐姐要学会节约，不要讲究吃穿，图享受。“贪好吃穷人”，“别扔了打狗棍就忘了自己讨过饭”，“饱时省一口，饥时得一斗”，还有“精打细算，油盐不断”等，这些都是父亲教育我们时常用的经典语句。

    父亲的日子过得的确很是节俭，到老也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他最喜欢的是一件蓝色的中山装，那是二姐未出嫁时自己给父亲做的。深蓝色的布料，四个明口袋，左右袖口上各缝着三个纽扣，这在当时可能十分洋气，所以父亲十分喜欢。平时父亲舍不得穿这件中山装，只有过节或出席重大场合，比如人家闺女出嫁、儿子娶媳去陪大客时才穿上显摆一番。

    有一次，好像是邻居家三哥结婚。父亲应邀去陪大客，穿的就是这件中山装。期间不知怎么捣鼓的，父亲的中山装上沾上了油渍，这让他非常懊恼，回家后他亲自动手将中山装洗了个干净。父亲就是这么会过日子，不舍得花钱。原来，这双棉鞋破了不舍得扔是怕浪费啊，我心里明白了父亲骂我败家的原因。

    两年过去了，父亲真的走了，此时我才知道“走”是什么意思。父亲出殡那天是农历的3月16日，为他送行的很多，一茬一茬的沾满了老家的院子。大门口摆了一副棺材很是扎眼。这是我们为父亲准备的棺椁，很厚实，是按母亲的要求做的。我带着父亲的骨灰赶回时，棺椁里面已经铺好了为父亲准备的寿衣。我和哥哥按照长辈的指点，将父亲的骨灰分类摆放在寿衣上。在场的母亲好像傻了，木然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我和哥哥摆弄着骨灰。忽然，母亲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走了。就要盖棺了，母亲突然从院子里蹿了出来，她冲到棺材前，颤巍巍拿着父亲平时喜欢穿的那件中山装轻轻地罩在裹好的寿衣上，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双棉鞋，放在了寿衣的胸口处，嘴里不住的絮叨着，“老头子啊，你走好，你安排我的事，我都记着呢”。我仔细看了一眼，那是一双咖啡色的棉鞋，条绒布料做的鞋帮，麻线纳的千层底，线疤子十分均匀。

    起棺了，八名长辈喊着号子缓缓地抬起了父亲的棺椁，就在这一刹那，母亲的情绪突然失控，她着趴在棺材上，双手使劲的拍打着棺椁，仿佛要唤醒沉睡的父亲，嘴里不住的哭喊着“老头子啊，你穿好鞋，到了那边别冻了脚啊”。

    母亲的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听了无不动容。母亲的哭声很响，传的很远，相信远去的父亲一定能够听到。

    父亲有了母亲为他做的棉鞋，冬天一定很暖和，眼前的这双破棉鞋也许用不着了。我趁着母亲没发现就悄悄地将这双破旧的棉鞋藏了起来。等过些时日，我准备按照农村的风俗将它丢进河道里，让它随波远去，永远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