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合成

一

    崮文化网 4月24日（农历三月十五）这天是我永远不可能忘却的日子，因为我的父亲就是在这一天去世的，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因为疾病缠身，在这一天的10点10分走完了他的人生。

    我是在单位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的，赶到老家时父亲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没能等到我和二姐回家就悄然离世，这成了我乃至一生的遗憾。父亲扶病14年了，最早是脑血栓后来肺心病再后来是心力衰竭，他宛如一盏油灯，在这14个年头里耗尽了最后一滴油。 

    灵堂就设在老家的堂屋，那是父亲和母亲共同生活了52年的老窝。灵床就摆在堂屋正中间，四个方凳支起的简易灵床上躺着逝去的父亲。此时的他显得很是高大，也许是寿衣的缘故，把父亲久违了的伟岸形象给了我。尽管如此，我不相信这位慈祥、可亲的老人已经离去，我想将父亲抱起，就想往常给他喂饭一样，可他的躯体已经僵硬，就是不肯依在我的怀里。母亲眼里没有泪水，她絮絮叨叨的告诉我父亲已经去了，我还是不信，又将脸颊贴在父亲的额头上，父亲冰冷的额头完全失去了弹性，哦，父亲真的死了，我从此再也没有父亲了。爹啊，你咋就这样走了！我和二姐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刹那间，我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是耳鸣，隐约间我看到母亲流泪了，她大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任何话，哥哥揽着母亲将自己的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我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仿佛世界在这一刻静寂了。

    当我恢复意识时，父亲的身边围满了人，这里面有我的兄弟姐妹，还有我的叔叔们，他们告诉我不要大哭，怕惊扰刚刚离去的父亲，要我不要抱父亲，怕我的眼泪打湿了父亲的脸颊，这样会使父亲在阴间受熬煎。自此，我不再嚎叫，更不敢抱着父亲流泪，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父亲，你一路走好！

二

    父亲的手很有特点，手掌很大，而且手指粗壮满是皴裂，握起来特别有力量。记得在儿时，父亲经常背着我去劳作，他用一只粗大的手掌就能完全包住我的屁股蛋子，让我感到既安全又温暖。

    父亲去世已经快两年了，我始终没有忘记父亲的音容笑貌，他的一笑一颦无时无刻都充满着温馨，但我更不能忘记的还是他那双粗壮的双手。因为在风雨的日子里，正是这双粗壮的双手为我们兄弟姐妹擎起了一片晴空，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父亲没有文化，从生到死可能唯一会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可他很有能力，铁、木、石、磊，他样样都会，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少见的。母亲时常告诉我们，儿时的父亲家里很穷，在父亲8岁时，我奶奶去世了，爷爷不会持家，作为长子的父亲曾经带着我的叔叔四处讨饭。艰苦的经历造就了父亲坚忍不拔的性格，他特别能吃苦，十四岁就跟着石匠做学徒，十六岁学打铁，在他成家前就掌握了铁、木、石、磊这四种手艺。现在，老家院子里的一砖一瓦、一门一窗、一锨一锄均出自父亲这双粗壮的手。

    父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是他不莽撞很懂得守规矩。那还是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父亲因为铁打得好，所以在大队干副业，专门修理农机具，不用和其他社员一样下地务工。我经常跟着父亲玩，时常看他抡起大锤砸向烧红铁具，一锤下去，那通红的铁块就会火星四射，这时候我觉得父亲特别高大。记得一次收工时，大队干部把父亲和三位工友叔叔叫到一边，要求他们背诵什么东西。父亲被要求第一个背诵，那时的父亲显得十分龌龊，他佝偻着身子，脑袋耷拉着，脸像喝醉了酒红的发紫，说话结结巴巴，那双粗壮的手好像没有合适的地方收拾，一会儿背在身后，一会儿放在胸前，一会儿不自觉得搓捻着衣角。好歹背诵结束了，父亲舒了一口气，腰杆子直了很多，三位叔叔却很不幸运，他们的背诵没有通过，父亲也因此挨了大队干部的一顿臭骂。尽管如此，父亲在回家时的心情还是愉快的，他背着我，腰杆子挺得特别直，用他那粗壮的双手从背后捂着我的屁股蛋子，一路上还不住叽里呱啦的教我背诵。后来我才知道背诵是“老三篇”，是当时和毛主席语录一样很政治的东西。后来我工作了，父亲还时不时的拿自己的经历提醒我，“做人要学会忍让，不要和人家争名夺利，只要活干的好，上级就会给你饭吃。上级要求干的事不要讲条件，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干好，这样人才看得起你。”

    父亲一生养育了五个子女，他唯独对我偏爱。他不仅有一双粗壮的手，而且还有一副结实的肩膀。父亲的个子很高，肩膀是宽宽的，能轻松挑起二百斤的担子。那是我上二年级的一个晚上，大队里组织放电影，影片里有我最爱看的《铁道游击队》，可父亲带我去的时候放映已经开始了。屏前幕后挤满了人，我看不到荧幕，只听到音响里传出噼里啪啦打枪的声音，心里身份懊恼，就一股脑的埋怨父亲。为了让我能看到电影不再委屈，父亲下腰将手伸到我的腋下，那粗壮的双手刚好托着我的肩胛骨，然后伸直他长满腱子肉的双臂将我轻松举过头顶，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荧屏上的画面顿时映入眼帘，看到队长刘洪持枪骑马追赶火车，兴奋的我干脆叉开双腿其在父亲的脖子上，用手揪着父亲耳朵，不时的模拟着刘洪的动作。第二部电影是《西厢记》，画面上的人扭扭捏捏，说话咿咿呀呀，我和别的孩子一样对此不感兴趣，挣扎着从父亲的肩膀上滑下来，父亲原本想看下去的，但由于我的“闹”，不得不领着我提前回了家。睡意朦胧中，我听到母亲询问电影情节，父亲含糊的说“什么也没看到”。原来，当我聚精会神的看电影时，前面也有孩子像我一样骑在大人的肩膀上，虽然挡不住我的视线，却挡住了父亲的眼睛，父亲就这样扛着我，默默地呆了一两个小时。

    在六十三岁的时候，向来健壮的父亲突然中风，自此半身不遂，可他的精神并不颓唐，尤其是那双粗壮的双手并未因此而停下来。父亲是个急脾气，由于自己不能亲力亲为，每到劳作时节他总是提前安排劳动任务，果园里啥时候梳花，啥时候施肥，啥时候梳果他都了如指掌。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在别人的搀扶下，拄着拐棍蹒跚的走上田间地头，亲自指导母亲和哥哥如何劳作，有时候，他还自己动手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后来，父亲彻底的病倒了，有我和哥哥轮流陪护。此时的父亲喜欢听我和他聊天，东南西北什么都行，不管对的还是错的，他都喜欢听。每逢此时，他都会将自己的手抬起让我攥着，我也顺道将咀嚼好的水果或饭食，用汤匙送到他的嘴里，他会笑着吃很多东西。父亲去世在春暖花开的时节，这是他盼望的，活着的时候，他经常告诉我“春天开花的时候就是好，一看到花就知道今年的果，做人要像种地，不能斤斤计较，你给他多少肥，他就给你多少利”。3月15日，父亲永远的合上了眼睛，他走在春天里，没有遗憾，因为他带走了希望。那天，由于工作原因我错过了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成了我一生永远抹不去的伤痛。守灵时，我特意抚摸着父亲的手，这双手依然粗壮，只是少了那些斑斑的皴裂，然而正是这双手给了我一切。

    父亲走过了七十六个春秋，他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虽不是那么跌宕起伏，期间的很多事情值得回忆，特别是他的双手，见证了他的人生。父亲一生没有留给我们多少金钱，但是却给了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脚踏实地、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不断创造自己的人生，在赢得幸福的同时，也赢得别人的尊重。”

    说起来，父亲很平凡，他是位标本式的中国农民，勤劳淳朴，可在我眼里，父亲却是伟大的，一点也不比鲁滨逊差，他给我了父爱的同时，也把一种精神传承给了我，那就是在逆境中奋发向上的勇气。这种精神会时刻督促着我向着人生的深处大踏步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