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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湖河恋歌
 

公丕才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条河,流淌着你最真最纯的记忆,漪涟着你最近最远的相思,成为你日思夜想、难舍难弃、至亲至爱的亲情水系。

——题  记

 

    所谓亲情水系,无疑是滋养过你的生命和灵魂,给你留下最深刻生命体验航迹的河流。这河,一定是你人生长河里流淌着最真最纯记忆,漪涟最近最远相思,让你日思夜想、难舍难弃、至亲至爱的水系。

高湖河,就是这样一条始终澎湃在我血脉中的故乡河。

 

 

    在宏大的沂蒙水系中,高湖河,可以说是一条既年轻又古老的河流。作为一条河流的名字,它的存在只有不到一个甲子的历史,但是作为一条河流的形态,它却存在了至少若干个世纪。

    高湖河发源于沂山腹地沂水县夏蔚镇附近的群崮山峪之中,全长48.6公里,是汶水、沂河的重要支流。河道自北向南流经沂水、沂南两县交界山区40多公里后,在沂南县局埠村西,陡然折向,径直东流2.6公里,注入汶河。之后,汇沂河,拥淮水,在江苏连云港附近融入苍茫大海。

其实,当高湖河作为一条完全意义上的河流称谓,首次出现于中国水系大典,还是20世纪60年代的事。

    1966年,沂南人战天斗地,在这条河上移山造坝,拦河起湖,用时183天,修建了一座控制流域面积达75平方公里,库容量3150万立方米的水库。因水库核心位于岸堤镇上中下三个高湖村,故名:高湖水库。

    随着高湖水库的命名,一条原本没有统一名称河流,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大名——高湖河。

    圣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其实,老百姓也一样乐山好水。习惯依山傍水而居,讲究有水就有灵气。

    在没有高湖河之说的久远年代里,当这条河以山泉的原始形态、溪水的曼妙身姿、河流的生动呈现,一路翻山越岭奔出山谷,流进原野时,沿岸河边就有了依河而居的人家,河堤就有了绿柳白杨,河岸就升起了袅袅炊烟,河畔就有了大小村落,河水就有了诸如:中峪河、下峪河、池畔河、暖泉河、桃花坪河、朱家庄河、大腕庄河、田家北村河、局埠河等几十多个不同的称谓。可以看出这种命名,基本上是河水流经哪个村庄,哪个村庄就会用“村名加河段等于河名”的方式,来体现村庄对这段河流的主权。

    然而在高湖河的河名正式出现近六十年后,沿河村庄的人们,还是习惯过去的叫法。上峪人说是上峪河,池畔人说是池畔河,局埠人说是局埠河。其实,我也一样,明明知道高湖河是这条河的大名,却在情感上,还是极不情愿让高湖河取代流过自家门前的局埠河。这就如同从小习惯了母亲叫自己的乳名,突然被叫大名时一样,顿时觉得少了许多亲切与温暖,多了些许陌生和间隙。

    记得艾青先生对于流过自家门前的大堰河,也有同样情愫。他说:

 

    大堰河,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她的村庄的名字

    ……

    我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大堰河的儿子

    大堰河,我的保姆

    ……

 

    然而,对我而言。这河,就是母亲。一条曾经养育过我的母亲河。

 

 

    天下童儿皆好水。对于这条河的最早记忆,是和挨了母亲一顿洗衣棒槌有关。记得幼时,母亲常抱我去河边洗衣。人多的时候,孩子们就会成群结队,在母亲身后的浅水里打闹玩耍。

    记得有一次,又跟母亲河里洗衣,河边好像只有我和母亲。我极不安生地跑来跑去,一会上岸,一会下河。母亲就用自己的绑腿布带,一头绑在自己的脚上,另一头则系在我手上。生怕我跑到水急水深的地方,有个好歹,出个万一。

    洗好几件后,母亲要到后面的河堤上晾衣服,就解开了她脚上的布带,反复叮嘱我老老实实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等她回来。结果母亲刚到岸边,我就偷偷跑进了河里。等母亲发现时,我已激流卷到了河水中间的激流里,被水呛得手舞足蹈,连哭带叫。捞上岸后,母亲气得把我摁在沙滩上,屁股上着实挨了不少棒槌。直到邻家洗衣的婶婶到来,才劝住了母亲。

    这次挨打后,虽说长了些记性,但是只要有机会还是照样想尽办法溜到河边玩耍。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大人们也慢慢开始允许跟着邻家哥哥姐姐去河边割猪草、拾干柴、挖野菜了。可一旦到了河边,哪里还顾得上家长的叮咛告诫。不是下河捞鱼摸虾,就是在河里玩水,早把拾柴打草的事早就忘在了脑后。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在没修建高湖水库前,村里为解决村后几百亩岭地的灌溉问题,自力更生,拦河筑坝,在河边修建一座扬水提灌工程。可谁也没有想到,提灌工程的蓄水池,却成了孩子们嬉水的乐园。

    夏天,一到放学时间,村里的男孩就会成群结队往那儿跑。瞬间,池子就沸腾起来了。但是有一天,有个少年在不知不觉游到了泵房下,被吸力极大抽水机吸住了下去。眼看就出人命。村里一位从海军复员老兵,一个猛子扎到水底把人救了上来。少年的命是保住了,但却被水轮叶片切去了半条腿。

    村里害怕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就派复员老兵专门管理蓄水池。老兵“严管”了一阵后,发现还是防不胜防。你打个盹儿抽支烟的空儿,就有孩子偷偷跳进了池子。后来,老兵在靠近潜水泵的地方打上了一排木桩,防止再有孩子误入危险区。对于那些还想偷偷摸摸的孩子,只要让他逮住,就会被他扔到深水里,先考人家的游泳基本功,凡他认为合格的就能进池子。孩子们听说只要会游泳就能下池子,就越来越多。他就组织孩子们进行正规的游泳训练,教他们如何防止溺水和救护技能。渐渐地,我们过去在河里练就的“狗刨式”,就被老兵正规的蛙泳、蝶泳、自由泳所替代了。记得就一个夏天,村里大多数孩子和我一样,都学会了正规的游泳。直到高湖水库的灌溉大渠,替代了村里的扬程提灌工程,村里再没发生过一起溺水事故。

    若干年后,我参军入伍。所在部队奉命组织一个加强步兵团,在西北一个大型水库训练武装泅渡。3600人马,90%以上的旱鸭子。我却成了全团132个“会水的”之一,当了游泳教练。短短半个月训练,全团齐装满员,胜利完成4.3公里水面的武装泅渡任务,我也因此荣立三等功一次。

    捧着签有团长和政委名字的喜报。那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就是想家,想那条河,想那位当过海军战士的复员老兵。

    其实,在人生的长河中,能够让你迎浪闯滩敢立潮头的信念和勇气,往往是你最早“识水”的那条小溪。人生的航迹,可以串起无数水系,但真正成为一流水手的人,却寥寥无几。要紧的是在你最初下水的时候,有人告诉过你如何防止溺亡,有人纠正过你不正确的游泳姿势。尽管后来你成不了一流手水,也应庆幸你因此而不会被水淹死。

    从那时起,我时常告诫自己,记住这条大名叫高湖小名叫局埠的河吧。记住了她,就记住了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家。

 

 

    局埠,是高湖河汇入汶河前流经的最后一个村庄,是生我养我的故土。局埠村的先民,是元末明初从东蒙公氏开枝散叶来到这里的。在其后600多年的时间里,这个村庄一直保持着一族一姓的历史。直到20世纪50年代末,国家修建岸堤水库(即今云蒙湖),有黄、王两姓人家从蒙阴库区移民迁入,才打破了公姓独居局埠的历史。

    村子位于高汶河两河交汇的河口地带,自古就是汶河水系的重要水陆码头和物资集散地。现在村子中央,那条横贯东西青石铺地的前大街,就是明清时期著名的“官大路。”《沂水县志》曾载,“西南乡岸堤之局埠村,居汶水河口,水旱两路皆可通达。古时,旱路为沂(水)蒙(阴)官道必经之地。村南码头,可东进入沂水,西达蒙费,为西南一隅重要之村驿商埠。”

    1960年,岸堤水库建成后,沂(南)蒙(阴)公路改道,从局埠村东南下,经河口新建的水漫桥,穿过岸堤区(今岸堤镇,下同)政府驻地,沿汶河北岸,通往蒙阴。

局埠,就此远离了繁荣了数百年之久的“官大路”,也就此失去了“村驿商埠”的往日的繁华。

    告别了车马喧嚣的村庄,也慢慢地静了下来。但是,高湖河水依旧时而欢畅、时而忧伤、时而让人寸断柔肠的,悄悄静静地从局埠村前流过……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等我到岸堤读小学时,村前的小河上,只有野渡,没有横舟,更无桥梁。

    记得那时,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二年级,到三年级开学,就得转到岸堤区上读完小(岸堤区完全小学的简称)。但是面对一条无舟无桥的河,对于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来说,一天来回几次涉水过河,十分不便,也很是危险。幸好,有位本家姑姑在那所学校当老师。从此,姑姑的脊背,就成了我过河的桥和渡水的舟。

    就这样,一天数次,一连数年。我几乎是在姑姑的背上、怀里,和她一起蹚过的这条河、涉过的这道水。等到读初中时,我已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了。姑姑也已经出嫁,离开了那所学校。但是村庄前的那条小河上,还和从前一样,依旧是野渡无船,也无桥。

    春冬季节,河水小。大人们在河水里放几块石头,铺成跳桥子。我们就来来回回地跳着、蹦着,踩着水中的一块块石头过河。但是有一个春寒料峭的天早上,我却一脚踩翻了河水中的石头,重重地栽倒在河里,连书包里都灌满了水。小伙伴们好心地劝我赶快回家换衣服,让我今天别去上学了,还说他们给我请假。等小伙伴走后,我却没有回家,而是穿着全身滴水的衣服,边哭边在河滩上晒书。

    初春的上午,干干净净的沙滩上,我把课本、作业一本本,一页页摊开,哭着、翻着、晒着。等书基本晒干,衣服也到了半干半湿的确程度。我抱起书包就向学校跑去。但是等我跨进校门的那刻,校园里已经响起了放学的铃声。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从小学到大学的读书过程中,唯一的一次“旷课”。现在想想,当我独自一人,在早春的寒风中,趴在沙滩上晒书的情景,还是多少有点自我感动的。

    记得,那年我刚满十岁,读初一。

    夏秋季节,雨多水大。过河时常受阻。女孩子们没法,只好绕道三四里外的水漫桥过河。男孩子很少有走水漫桥的。他们全都喜欢脱个一丝不挂,头顶书包、衣服,涉水过河。有时候河水太大,大人们就逼着我们和女孩子一起走水漫桥。可这样来回一趟,至少要多走六七里路。后来,大家就想了个办法。一人带条绳子接在一起,再由高年级的哥哥先游过河再去,把绳子固定在对岸的树上。然后,我们就光着身子,顶着书包,抓着绳子,一步步涉过齐腰深的河水,愉快地奔跑在上学的路上。

    东坡先生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当时不太懂。可现在想来,村前的这条小条河,就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相互为桥、相互为舟、风雨无阻,共同成长的见证者。一蓑烟雨任平生,谁怕?一切都是那样的执着坚定,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从容。

    转瞬之间,我们在这条流淌着童年欢乐浪花的河上,在这条艰辛而又快乐的求学路上,一起把改变自己命运的那叶小舟,划到了对岸,划进了知识海洋。

    后来,随着沂蒙公路再次改道,村前的河上有了局埠河大桥。可惜,当这座以局埠河命名的大桥建成时,我的中学时代已近尾声。

    记得,去北京上大学的头天晚上,一个月朗星疏河风拂柳的秋夜。伙伴们坐在河水边的沙滩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堤柳无精打采地弄影婆娑,静静地听着近处的秋蝉忧伤缠绵地低吟浅唱。谁也不说话。此时心中那种难舍难离的滋味,让人十分难受。这时,突然有人提议说:“走。扎猛子。”

    顿时,所有愁绪烟消云散。一群大小伙子赤条条地奔到河里,扎进水里,把带着丝丝秋凉的一湾清流,搅成了一河沸腾的浪花……

 

 

    村子的西南角,是高湖河折向东流的地方。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南来的高湖河,在这里结结实实撞了“南墙”(岸堤西岭)后,头破血流被迫折向,改道东流。

    “小溪浅涸如焦釜,一雨朝来万马奔。”每到夏季,高湖河滚滚南下的洪流,就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在这里猛烈撞击着绵长厚重的岸堤西岭,制造出了惊涛拍岸,浊浪排空,声若雷霆的气势。站在岸边,你会看到高高的浪头“撞墙”之后,在腾空逆势反扑中,形成的各式各样的水峰、水浪、水幕、水雾、水花。反扑的洪流浊浪,顺势冲向对岸的河堤,又被逼返回,再次在加入南下的激流,再次扑向岸堤西岭。如此重复往返,在此形成了一个很大很深且高速转动的漩涡。

    村里的人们,习惯把漩涡称为“淹子”。据说,“淹子”里曾淹死过两个放牛的孩子和一头水牛。因此,这片水域就成了家里有孩子的大人们最为提心吊胆的地方。在我很小和时候,就听大人们说,早年淹死的那两个放牛孩子的魂,还留在那里没有托生,天天在那里转悠,就等着有人淹死,才能把他俩魂替出来托生。所以村里胆子再大的孩子,也从不敢靠近“淹子”,生怕被两个放牛的孩子拉进水里。

    等河水在“淹子”附近转够了,旋累了,才认命般地沿着岸堤西岭和局埠河堤限定的河道,极不情愿地转向东流。当然也有几十年一遇的洪水翻岸过堤,甚至冲开堤坝,形成决口,涌进村庄,祸患百姓的时候。明代,局埠人曾在“淹子”边上修了一座龙王庙,以祈护佑。但是龙王只收供奉,不理水事。结果几年后,大水冲了龙王庙。从此,也让局埠人明白了一个道理:香火供出来的龙王不靠谱,防患未然还得靠自己。

    于是,一代又一代局埠人开始围绕村庄筑坝修堤。据村里的老人们讲,大致是从明朝之初,局埠公氏族人就开始了这项历时数百年的浩繁的工程。据《局埠公氏族谱》载,仅明清两朝,局埠人先后五次筹款募资,大规模修堤筑坝,筑起了长达八里的河防大堤。然而1915年夏天,一场持续半个多月的特大场洪水,导致村子西南大堤决口,大半个村庄一片汪洋,上百户人家受灾,损失极为惨重。但是当年冬季,局埠人就又一次筹资8032块大洋,对大堤进行了全面维护加固,并在河堤内外栽杨植柳40多万株,形成双层防护体系,终于把一匹猖獗肆虐的洪兽,驯服成了一河造福后世的悠悠清流。

    局埠人世代遵循约定俗成的规矩,“西河不洗脏,前河脏不洗。”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保护生态环境,凡是污染河水的东西,一律不准在河里洗,往河里倒。记得小时候,西河上游有个水闸,通过一条石砌的小渠,把河水引进村里。河水从后街穿村而过,专门用来涮刷杂物,把用过污水排进村东村西两个很大藕塘。那时的河水,真可谓是青黛如许的一河秀水。水质很好,鱼虾很多。无论是西河还是前河,经常可以看到捕鱼捉虾的大人孩子。

    说起捞鱼摸虾,我最佩服我的堂叔。堂叔长我十多岁,从小就会接线织网、针弯鱼钩、纱制虾笼。寒暑假时,堂叔常利用农闲带我到河里打鱼。他在前面撒网,我跟在后面捡鱼。一网拉来,满满收获。鱼儿被抖落在干干净净的沙滩上,活蹦乱蹦。什么小白条、小噘嘴、小岔口、沙里爬、小鲫鱼、赤鳞鱼都有。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打上二三斤重的鲤鱼来。但是堂叔总是不等我去捡,就先把那些太小鱼儿重新扔回河里。嘴里还喃喃地说着:“走吧、走吧,等长大了再往网里钻。”堂叔打鱼,从来都没装满过我的鱼篓。无论我怎么哀求,他都不会多打一网。他说:“打鱼不能贪心,撒几网就行了。都打那么多,河里了就没鱼了。”今天想来,堂叔应该是有哲学思想的人。至少,他明白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焚林而猎,是不可取的行为。

    “夏至南风岸柳,十里蝉鸣蛙声。”麦收前后,是收割河边柳条的季节。此时,毛柳新枝已经木化,柔韧度最好,是柳编的上好材料。大人们就会利用农闲,从河套的柳丛里割来一抱又一抱的柳条,摊晒在河堤的树荫下,等荫干后再收回家去剥皮儿、抽条、捆捆、储藏。等雨季来临,无法下田耕作时,就在家里编筐别篓。

    每到这时,河边摊晒的柳条儿,就会抬来许多的孩子。他们全都争着抢着要去帮大人剥柳皮儿。其实他大人们心知肚明,那是孩子们想挑选最好的柳条,去做柳哨儿。后街上大娘家的堂哥,是做柳哨儿的高手。他不仅能完整地抽出一米多长的柳皮,做出各种各样的柳哨儿,而且还能制作出带眼的、有音节的柳笛来。夜晚纳凉时候,不少大人都喜欢围在他的身边,听他用柳笛吹曲儿。堂哥的柳笛,能吹样板戏里,好多好多的唱段。我最爱听的还是他吹的《打虎上山》。

    堂嫂是河对岸村里的村花。据说,是堂哥用柳笛儿把她“勾引”过河来的。我最早做学做柳哨儿,是堂哥手把手教的,但是到我离开这条河时,也没学会他制作柳笛的手艺。

    孩子们在大堤下的树阴里,象征性地帮着剥上几把柳条,从中挑出几根粗细均匀无枝无杈上好柳条,就开始制作他们柳哨儿了。不一会儿,河堤上传来他们的柳哨儿声时。每当这时,还在忙着割柳条的大人,就会转过身来摇摇头,会意地笑笑,任由他们去祸祸自己的柳条儿。因为同样成长的经历,他们都曾有过。

    如果赶上放麦季假,你经常会在河堤上看到一大地群孩子,甚至大半个村庄的孩子。他们个个戴着柳枝编的帽圈,聚集在高高的河岸上,一人手里攥着一大把的柳哨儿,人人鼓着腮帮子,可着劲地冲着树缝上蓝天齐吹。那景象和快乐,是今天的孩子们无法想象和体验的。因为这是属于那个物质和文化都极其匮乏的年代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瞬间,孩子们的齐吹,就让大堤两侧树林里的蝉儿,没了声息。但是等孩子们停下来换气时,蝉鸣又响了起来。孩子们又是一阵柳哨儿齐凑,又盖过了满河满树的知了。如此几个回合的往返,蝉儿便失去了耐性。它们不再给孩子们换气的机会,就直接加入了孩子们的合唱。就这样,一群孩子的柳哨儿声和着两堤树上的蝉鸣,把一河炎热夏风,吹的干干净净,无踪无影……

    当晚霞把河水渐渐染成橘红时,村子里浓浓淡淡的炊烟里也飘来了饭香。晚风里,大人们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才恋恋不舍,三五成群地朝村庄走去……

 

 

 

    局埠村傍河依水,世享舟楫灌溉之利。村东村西上千亩洼地是旱涝保收良田,前后的岭地大都能够得到河水浇灌,历来是岸堤镇的产粮大村。尤其是以小麦为主的细粮,占到全村粮食总产量的50%以上。

    “田家少闲时,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夏至前后是麦收季节。随着村主任“开镰啦”的喊声,一个村庄的麦收就正式开始了。

    大田里,刚割下来麦子运上场来。女人涮麦切穗,老人摊场晾晒,老牛拉碌碡打转着圈地打场,男人们杈挑麦秧,借风用木掀扬场。扬净了麦糠,筛净了沙土,晒干了水分。各个场上堆成小山的麦子,就装进条条崭新的麻袋。

    独轮小车披红挂花,交公粮、纳给养的车队,就像当年沂蒙人民,把小车推进淮海战场的支前队伍,在锣鼓鞭炮声中,推到了公社粮站。

    交公粮,是乡亲们在这个季节的头等大事。厚道朴实的乡亲,在一个又一个的麦季里,就这样年复一年,季复一季,把自己的收成多半无私上交了国家。

    交完公粮、留足种子,生产队再按人口加工分,开始给每家每户分麦子。家家户户一年的细粮,全都取决于会计手上的算盘珠子。每到这天,会计会把手上的算盘打得山响,把麦子分得精准到几斤几两。

    正常年份,风调雨顺。局埠村平均每人还能分到二三百斤麦子,是沂南县西部山区村庄人均细粮的好几倍。就凭这点,那时局埠村的小伙子,找媳妇都比其他村的容易得多。局埠公氏至今族内不通婚,全村所有的媳妇都娶自外村异姓。到我上大学离开时,两千多人的村庄,除了一个哑巴和一个严重智障者外,再无光棍。不得不说,局埠人是沾了这条河水的光。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年,天气虽然大旱,可局埠的小麦因得到河水灌溉,长势特别好,丰收在即。但是麦收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把即将收割的麦子全部打在了地里。

雨过天晴。老支书领着全村的人,扛着扫把笤帚,拿着筛子簸箕,扒开被冰雹打碎的麦秸,一垄垄地扫,一把把地捡,一捧捧地吹。就连学校的孩子们也都放了假,跟着大人一起下地捡拾落在地里的麦粒儿。

    一个村庄的大人孩子,忙活了十多天,直到落到地里的麦粒全部开始长芽儿,收上来的麦子,也凑不够当年应交的公粮数。

    当老支书咬着牙,把一个季节的收成,一粒儿没留,全部送到公社粮站。老站长握着老支书的手,感动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最后,他只收下了局埠人的一麻袋麦子。老书记说,局埠今年就收了这些麦子,我们全交了还欠国家不少,你只收这一麻袋不行。老站长泣不成声地说:“老哥啊,局埠人心意国家领情了。剩下的你就推回去,乡亲们种了一季的麦子,怎么也得让人吃顿白面饺子,喝碗面汤吧。”老支书怕老站长交不了差,说什么也要给粮站打个欠条,保证来年一定补上。

    这年麦季,局埠村没按人口分麦子,而是按户每家分到了18斤6两新麦,剩下的全部留作来年的种子。

    当年秋天,老支书动员群众,把自留地都种上了小麦。结果第二年的麦季,局埠人硬是补齐交够了两年应交的全部公粮。当然,这年的局埠每家每户只分到了30斤小麦,远低于北部山区,但是局埠人的脸上却格外有光。因为这年的全省的五级干部会议上,省委书记含泪表扬了局人的无私和担当。

    说实话,没有经历过物资极度匮乏年代艰辛生活的人们,是很难理解当年沂蒙山区的农民,对国家热爱的程度,以及他们对土地的敬畏,对水的虔诚,对于丰收的渴望……

    等新麦分到各家各户后,村西的河里就热闹起来了。

    村里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大姑娘、小媳妇,背着麦子、扛着席子、提着罩篱,开开心心地去河边捞麦子。

    鲜艳的朝霞里,女人们一改往日的羞涩和矜持,豪放大胆地挽起高高裤管和袖子,光腿赤脚趟进河水,深深地弯着腰,以吻到河水的高度,细心地盯着筛子的麦子,精心地淘洗着粒粒新粮。任凭霞光把她们的美丽的身影投进河里,拖到岸上。

    如果此时,你有幸走过河边,或是站在河堤上,你会看到她们美丽背景,像极了敬畏土地和河流的鞠躬。

    此刻,整个河道里流水的声音仿佛已经消失,只有她们的歌声、笑声,在宽宽的河面上,伴着静静的流水,回荡成了幸福的风儿,丰收的歌。

    转眼间,河边的沙滩上就铺满了席子,晾满了麦子。勤劳善良的女人们,把一个季节的收成,祭奠在了天地之间。

    夜里,男人们依旧习惯坐在河堤上乘凉、啦呱、吹牛皮。而捞好麦子的女人们,则顶着皎洁的月光,把古老的石磨推成了沂蒙山乡永恒不朽的夜曲。

    麦子,也迎来一生中最为高光的时刻。

    随着女人们的双脚,在永远没有起点和终点的磨道上,没有休止地行走。新麦被一把把地喂进了磨眼,走进磨膛,磨缝里就飘出了麦面的清香。

    细心的女人们,虔诚地把面过锣,严格分成三道。头道面蒸馍馍,敬天供神;二道面包饺子,上坟祭祖;三道面擀面条,犒劳自己。直到今天,这一古老的习俗还盛行在高湖河流域。就是不种麦子的人家也会从邻里亲戚家要些新麦磨面,敬天上坟。

    前几年,我应邀为一部电影创作插曲,沂蒙山女人披星戴月推磨的情景就呈现在了眼前:

    两片石头,一架磨盘

    一片是地,一片是天

    磨眼里喂进的是艰辛

    石缝里淌出的是甘甜

    祖祖辈辈推了上千年

    小脚大脚走的都是一个圈

    啊,圆就是方,方就是圆

    有追求的人生永无终点

    ……

    此情此景,化作有哲理的歌声,为那部电影增色不少。

    当新年第一季的丰收庆典,用一碗面的方式呈现在为麦而忙碌了一个冬春的农家时,沂蒙山人特有朴素方式,多少有些感天动地。

    当地人把这一年一次的吃新面,叫做吃“呼浓面”。据说,用新鲜的河水煮出新面条,有净肠理气,祛湿散热,防病祛邪的功能。

    吃“呼浓面”是件十分讲究事,有祖传的程序。一般都安排在上完麦季坟的第二天早晨。吃面的头天夜里,要去河边“淘泉子”。

    淘泉子,以户为单位。等天完全黑下来时,大人就带孩子,打着灯笼,到河边选泉址、定泉眼,再经一番焚香、烧纸、叩头后,就开始淘泉子。实际上,就是在离流水很近的沙滩上,用手挖一个像锅一样的大坑,让河水从细细的沙子里,经过渗透、过滤,再进到泉子里来。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的男人,就要去昨晚新淘的泉里担水。女人也早早从菜地里拔来新蒜,从鸡窝里捡来刚下的新鲜鸡蛋。孩子们则围坐在院子,焦急等待着“呼浓面”上桌。

    泉水担回家里,要用新水瓢直接舀进锅里。煮上鸡蛋后,母亲就开始准备和面了。刚出锅的鸡蛋,要用胭脂染成了红皮。

    面,是普通的手擀白皮汤面,蒜汁才是灵魂。

    母亲切面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捣蒜。蒜臼子里盛满了新鲜的蒜瓣,稍加粗盐,一直砸到黏稠成糊,再兑上刚从河泉里打来的凉水,就成了“呼浓面”的浇头和灵魂。

    新面,热气腾腾地上桌了。一大勺的蒜汁浇在上面,顺势用筷子一搅。顿时,面香、蒜香全被激发出来,一股浓烈的呼浓味,就像晨雾一样弥漫在村庄的上空。

    记不清是谁说过:“上好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沂蒙山的呼浓面,一切都是那么原始,那么简单,却又是那么有滋有味。

 

 

    “昔时千载高湖梦,今日终成高湖池。开渠东流八十里,溉田丰收十万地。”这是高湖水库下闸蓄水那天,岸堤区委书记祖香传写下的一首诗。

    此时,老书记已经被打成了“走资派”,正在水库建设工地上接受劳动改造。但是当地的百姓,却依旧把这位老八路出身的老书记当成自己的贴心人。明里暗里地保护着他,时常让造反派的批斗会开不下去,斗不起来。据说,这天下高湖村的老刘,就避过了造反派的监控,怀揣一壶地瓜干子酒和两个卷着狗肉的煎饼,悄悄溜进了老书记的席篷子。

    因为从老祖当年在这一带打游击时,还是小刘的老刘就知道他好这一口。一壶酒下肚,老祖趁着酒兴,就写了这首诗。

    可惜的是,老书记没能等到“溉田丰收十万地”的那天。第二春天造反派们就把他置于了死地。从此,每年的这天,下高湖的老刘,都要烫上一壶老酒,撅上二两狗肉,摆至水库岸边,让老书记回来喝口家乡的酒。

    高湖水库的落成,对于当地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蓄水灌溉合一的水库,八十多里的干支渠,受益的何止是祖书记诗中的“十万的”?而是沂南、蒙阴两县五个乡镇的六十多个十年九旱的村庄。

    1967年秋,水库灌溉系统正式投入使用。对局埠而言,等于又多了一条河。自西而东的输水干渠,穿过局埠北岭,在村后形成了一条人工河。虽然这河没有成行的岸柳,没有细细软软的黄沙,但是村里数百亩的岭头薄地却得到了最好的灌溉,全部变成了旱涝保收高产稳产的良田。

    水库建成后,村前的河道虽然时常干涸,但是河道的中间却始终有条涓涓细流还在倔强地证明着:这里曾经是条河。

    当然每到洪水季节,水库超过警戒水位,泄洪道的大闸一开,局埠村西村前又是一条浊浪翻滚的大河。

    高湖水库的建设,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新中国水利建设史上的一个奇迹。1966年冬,一声号令下,工程上马。沂南人一夜间动员岸堤附近上万农民,自带粮食,自备工具,开赴高湖水库建设工地。他们苦干实干,仅仅用183天时间,造出了一座至今依然名列沂南全县第一的水库。

    说来,也许不会有人相信,这样一座中型水库,当年的总投资却只有区区十多万元,使用混凝土总量也只有319立方米。而全部投资都用来购买了炸药、钢钎、大锤、水泥、钢筋。今天想来,胃幽门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八个大字才可以解释这个奇迹。

    据当年的建设者们回忆,长达半年的水库建设中,多达36700多人(次)的建设者们,上下一致,干群一心,风餐露宿,只争朝夕。无论干部群众还是工程技术人员,自己背来的口粮,全部倒在一口锅里,一律的瓜面窝头就咸菜,没有一人特殊。刮风下雨,干部群众全部挤在一样的席篷子里,拉呱逗乐。一百八十多天,三万多人,硬是靠着镢头挖、洋镐刨,钢钎撬,小车推,扁担挑,筐子抬,移山造坝,拦河筑堤,完成土石方130多万立方米,修筑了一座长550多少米,底宽25米、顶宽6米,平均高度25. 84米水库大坝,同时还完成了总长度40多公里的干支渠等配套水利设施建设。

    作为当年水库建设者的后裔,直到今天我依然感叹于当年父辈们的激情创造和奉献精神,依然感动于那个时代“水乳交融、生死与共”的党群关系、干群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从大西北军营回乡省亲,正好遇上家乡大旱。村西村前的河里已经完全断流,已经完全找不到水的踪迹。河滩上,成片、成片的速生杨,仿佛已经进入深秋的季节,纷纷扬扬飘落着金黄的叶子。村后岭地上的庄稼全都干得卷了叶,到处都是严重旱灾带来的惨不忍睹的景色。

    有天清晨,我去村后的大渠上散步,遇到几位抗旱的老人,正在对着一渠清流“望渠兴叹”。我问他们怎么还不抽水浇地?这满坡的玉米、花生再不浇水,只能当柴烧火了。他们说,要等水库管理所的人来抄水表。见我不解,一位70多岁的老人牢骚满腹地说:“当年修水库,我差点把命搭上了,这条腿到现在还残着呢。可天旱成这样了,你浇点水他还得问你要钱,这还有没有公理?”

    就连水管所的工作人员,也觉得向当年没挣国家一分钱,还自带干粮修水库的人收水费,是有点不近情理。但水资源是国家的,政策是政府制定的,水管员也没办法变通,只能忍声吞气听着老乡们的数落,红着脸收他的水费。再说了,市场经济什么不要钱,好像用水交钱又是天经地义的事。

    在水库大坝东面的山坡上,我遇到一位放羊的老人。老人已经80多岁,除了耳朵有点聋,身体十分硬朗,能追着羊群满山跑。老人姓鞠。他说,他的老家在蒙阴。1958年修岸堤水库时,村子成了库区,全家移民来到了沂南县石汪庄村。1966年秋,他刚刚盖好房子,娶了媳妇,又赶上修高湖水库。他的家又划进了库区,又要举家移民到80里外砖埠。他父亲说啥不走,就在东山腰上搭了个团瓢,安下了家。政府无奈,就干脆把石汪庄不愿移民的十几户人家,全部搬迁到了东山腰上进行安置。水库建成,石汪庄沉进了库底,但是东山腰上的人家,依旧把现在住的地方叫做石汪庄。老人说,有俺这几户人家在这儿,就断不了老石汪庄的烟火,搬到外地的石汪庄人每年清明回来祭祖,有个落脚的地方。

    老人告诉我,这几年的日子不错,政府帮着脱了贫,土地也流传出去了,自己又在水库边上养了十几只羊,每年收入几千元,也用不着儿女接济。说起移民的事,他说前几年政府有政策,给库区移民爆发扶贫补贴,可石汪庄的人没有。原因是当初没有到搬迁到砖埠,只是从水库里搬到了水库外,总共不到二里地,不能算移民。都说“搬家三年穷,我们老鞠家走到哪儿哪里修水库,八年搬了两回家,折腾得一辈子都没缓过劲来。可到头来,还不算移民,享受不上国家的政策”。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在充满无限希望的同时,也注定会充满矛盾和尴尬。就像这条河,她存在了少年,造福了多少人,没人知道。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她应该一直青春常在,经流不息。让一些看似一度庞大的事物,在她面前矮了下去,短了几截。也许河记得所有人的一生,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在河的中央,永远不动。还有这水库,是靠人堵住河之后才成水库的。人们相信,只要上游的山不塌,水库的坝不垮,就永远不会干竭。但是沉到水里的故事却有太多太多。那些当年离开的人们留下了什么?是他们童年的记忆,没有来得及收获的庄稼,遗落在村头的老碾石磨,还有村后那搬不走祖坟水库里的家,甚至还有那些遗失在乡间小路上的情话……

    尽管有那么多的不舍和尴尬,但是到头来,这一切的一切都留给了这湖清水,交给了解这条小河。

 

 

    “弱水迢迢奔大海,冰心切切盼归期。” 屈指算来,我告别故土,离别这条河流的日子,已有四十余载。但是故乡的小河,就如一支清远悠长的恋曲,时常会激起我心头那脉汩汩流淌的乡思。他乡月下,每当故乡的小河静静地流进梦乡,梦中那叶归航的小舟,就会伴着浓浓的夜色启航,朝着亲亲热热的家乡奋楫、荡桨……多少个黎明和夜晚,那泪水打湿的枕头,就成了游子靠岸故乡小河的港湾。

    四十多年的他乡岁月,我曾领略过诸多大江大河的风采,也曾留下过众乡览胜秀水香溪的足迹。半世漂泊,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但是繁华落尽,那些曾经江河湖海的痕迹,渐渐消失,如梦无痕。唯有故乡的这条小河,是那样近,那样亲。近的在梦里流淌,亲的在心头荡漾。疲惫、困倦时,她是你放心依靠的臂膀,坦然小憩的温床。挫折、消沉时,她是你慰藉心灵治愈之伤的母港。她那昼夜不歇潺潺细流就像母亲的叮咛,虽然有些唠叨,却能让你明白什么是宠辱不惊,胜败两忘,旷达潇洒的人生态度,却能唤起你重整行装再出发的勇气和毅力,信心和斗志……

    实际上,人生又何尝不是一条河流。有激流,也有险滩,有平缓的河段,也有激越的谷涧,但却一直奔向大江大河,一直流向大海大洋。尽管每一朵浪花都想开放出自己的模样,但却为了共同的流向,服从了河流的理想。

     “一生戎马终解甲,鬓霜归田识桑麻。”退休后的第一个春天,当我真真切切地回到故乡后,几乎每个晨曦里,我都会迎着初升的太阳,沿着村前的小河,去寻找曾经的记忆,体味曾经的温暖……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尽管姑姑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天地之间,但是她用自己的脊梁给我铺设的“桥”、荡起的“舟”,依然近在眼前显影成像;尽管河口的水漫桥,早已消失的无踪无影,但是小伙伴们“相互为桥、相互作舟”的情景,依然还在我的记忆深处珍藏;尽管河岸上古老的堤柳换成了高高的青杨,但是那盖过蝉鸣的柳哨儿声,依然还在我耳畔鸣唱;尽管挨过的棒槌早已腐朽成浆,但是母亲的音容,依然还是那般慈祥;尽管堂叔的渔网、堂兄的柳笛儿早已不知去向,但是高湖河的那脉涓涓的细流,依然还在向东流淌……

    鸟儿还林中在鸣,蝉儿还在树上唱。多少次,多少回,当我迎着太阳,静静地走到河边,深情地捧起一把清澈的河水,手里竟然也在捧着一个太阳。

    我在岸上看河,河在水里看我。

    黄昏里,我伴夕阳,从河口逆流而上,站在高湖水库大坝之上。遥眺远山,青峰如黛,水天相连。近瞰湖面,碧波荡漾,浩渺如烟。蓝天白云倒映湖中,百花绿植环岸而生。省委党校隐于绿水青山之中,钓鱼小镇火爆休闲风情。库区山乡村村桃花如火,坝外原野庄庄青禾无垠。正在建设中的环湖公路、跨湖大桥,就像五色的彩带,连起了山里山外的世界。以高湖水库为中心的朱家林国家级田园综合体建设,蓝图铺就,方兴未艾,一部齐鲁乡村振兴的雄浑交响,正在乐凑榜样的篇章。

    啊,高湖河,故乡的河。

    请收下远方游子的深情恋歌。

                               2023年夏月

                   急就于长安郊外,再改于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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