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宽兴（美国）

天亮时他还活着

由于活着的价码

但他的手被反捆，再不能拿戒尺打人

不久他死于蒙山匪巢

由一双被他打过的手铲土掩埋

 

没有墓碑

也顾不得记下他的名字

在这1928年的纷乱崮事里

我必须聚焦于某个少年

他若一去不回

即使毛主席早十年登基，父亲也没有降生的可能

他若一去不回

即使桃花年年依旧，我一朵都不会看见

所以，掩埋过老师的尸体，你可一定要回来

我的年轻的祖父

 

是的，你必须活着

要知道，崮事的这个章节，我读得比你还要焦灼

 

但我没有穿越的技能

主角只能是村里最勤劳而吝啬的富农

他必须动用全部家产和信用

才能挑起最后的辛酸

他甚至没去追杀私开寨门的内奸

——提着一袋银元走后

那人再没有回到故乡

人们只咬牙切齿地传播他的名字

 

终于，付完赎金的那天傍晚

朴实无助的曾祖走下朴实无助的崮崖

悬崖下有很多树

从那天起

他让自己化作其中枯死的一棵

 

而在高高的崮顶

他所垒起的屋子仍留着石头的伤痕

这是曾祖的家，是爷爷的家

我的眼泪要在许多年后才落在上面

 

父亲说，我的可敬可怜的曾祖父

他不识字

没留下遗嘱

他没有照片

也没人听见他最后的话

祖父离开后，

这些事，每过几年，父亲都会唠叨一次

但要等到曾祖的年龄

马里兰樱花落尽

我才会懂得绝望而去的人

是的，我亲爱的女儿，今天你做什么，那天他就说了什么

 

惟有记忆和时间让我们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