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民

    崮文化网 每个人都有美好的青春年华，而青春年华又是每个人终生难忘的记忆。我的青春日记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书写。

     进厂

    1970年11月10日，蒙阴老招待所聚集着百余名少男少女，他们风华正茂青春四溢，羞涩稚气的脸上掩饰不了兴奋和自毫。他们中间有县委书记县长的儿女，更多是贫下中农的后代，他们告别了全县36万父老乡亲，告别了生我养我的土地，稚嫩的肩头担负着父辈的重托，踏上了国防建设的征程。

    初冬伊始，朔风微起，汶水乍寒。我们一路喧闹一路歌声一路颠簸一路风尘。中午时分国营山东工模具厂迎来了一批小主人，东峪又多了一帮新居民。啊！神圣的工厂，神秘的单位：我来了！我们是不穿军装的军人，我们是制枪制炮的士兵。我们要在这里生根成长，我们是一张张白纸，要在这里书写自己的人生；我们是一块块顽石，要在这里雕刻成美玉；这里是起跑线，我们要在这里跑完人生路程；这里圆心，我们要在这里规划出自己的蓝图。

    四面环山峰连崮，白云深处见炊烟，倚山而建军工厂，深挖洞来铸长剑！

    接下来就是学习班，劳资科讲厂规厂纪；保卫科讲保守机密；总务科讲吃饭住宿；宣传科讲马列主义。

    分配

    学习完毕是分配，我们一行7人 分配到301车间。杨润发连长〔那时车间叫连队主任叫连长〕在办公室接待了我们。两张旧办公桌，一部厂内电话按在墙洞里和技术组共用。最初我和李桂美，张爱兰分小冲件，张立洪张立信张加友分自由锻，张立标分热处理，叫班长来领人。自由锻班长潘玉华师傅先到，他看了看分给他的人，又看了看我，指着张立信说：“我不要他，太瘦。”杨连长问：你要谁？“要他。”潘师傅指着我说。连长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段新民，”“好吧，你去自由锻吧。”刚刚来，领导和师傅们也不知道谁叫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自由锻模锻小冲件的？我认为这下可好了：我可以自由锻炼了。 那时我的脸胖，上学时同学们叫我胖子，其实身上也没多少肉。潘师傅根据我的外貌要了我，从此就决定我的一生。

    乍进锻造车间，只见烈焰烤肤浓烟滚，钢花四溅烧衣裳，锻锤声声耳欲聋，吊车压顶躲闪匆。现在看起来很有诗意，实际谁初次去那现场谁知道那味道。我看见一个胡子拉茬的大个子在模锻锤前干的正欢，心想：这个师傅肯定干了四五年了。哪曾想他就是郭玉生，比我进厂才早几个月。

    一下班我飞快的去洗澡跑回宿舍，晚上躺在床上，耳朵里还是锤的锵锵之声，在想：一起进厂的有的干车工有的干电工，再不济也干下料库。我干的锻工其实就是打铁的，又脏又累又没技术。找媳妇也不好找。唉！十年寒窗苦，为的把名出，早知来打铁，何必去读书？苦读寒窗十二年，当个铁匠完了前！想着想着睡着了。

    第二天匆匆去车间上班，潘师傅在炉前带领大家学习毛主席语录，“请大家打开毛主席语录。”大家都拿着语录本，只有我没有呢，潘师傅问我：“小段没有语录本吗？”我说：“有，我认为上班干活拿着不得劲。”潘师傅想了想说：“你昨天下班后干什么了？”我说：“没干什么，回宿舍了。”他说：“班后学习你不知道吗？在这里我再重复一遍，每天下班后星期一生产会，星期二，三，四政治学习，五党团活动，六自由活动，班前会班后活动必须带好毛主席语录，小段你是团员不用我说，你要起积极带头作用，怎么还不知道带语录本，这是第一次就不批评你了。”我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好家伙！军工厂就是军工厂，和生产队不一样。

    分班

    随着自由锻活越来越多的，分到我们班的学员也越来越多，24人在一个班干活拥挤，车间决定分班：一班自由锻班长魏兆瑞，副班长王学文，政治宣传员刘崇兴，王景林，姜守善，房桂义，隋莲素，张继来。学员有王忠奎，郑建新，陈乃斌，张加友。二班模锻，班长肖兴义，副班长吴文修。三班模锻，班长张大增，副班长张立旺，政治宣传员辛少夫。四班模锻，班长庄洪贞，副班长董富昌，政治宣传员李惠民。五班水压机，班长可能是王金海，政治宣传员满振亚。六班小冲件，班长司传福，副班长吴长美，政治宣传员张玉彪。七班热处理，班长曲修仁，副班长包颜彬，政治宣传员咸玉金。八班维修，班长好像史殿文，余启光厂长在那里劳动改造。九班自由锻，班长潘玉华，副班长毕可华，政治宣传员张玉民。六个师傅带六个徒弟，12个人和军队步兵班一样，潘师傅带张志加，毕师傅带张立洪，张玉民带单既亮，隋恩惠带叶春茂，张世杰带刘春吉，张兴贵带我。十班油泵房空压站，班长窦学武，副班长毕德珍。办公室：主任杨润发，书记李天晓，副主任刘风贵，没有统计员和核算员，技术组周德明，吴仕荣，杜长德，调度员刘怀田手下有搬运班4、5个人，全车间100多个人，当时301基本就如此结构。有的地方也可能错了。

    学徒

    虽然不喜欢干锻造，但是工作中可不能消极。我的第一个师傅张兴贵在301烧火应该是坐第一把交椅，他认真教我认真学，很快我就得到他的真传，什么中性火焰，氧化性 火焰和还原性火焰我都撑握。分班后我自己顶一台炉，有一次烧高速钢钨18铬4钒，一个班干50多件没有烧坏一件。班长高兴了，在班组上表扬我：“小段才干了三个月就比房老大烧的好。”房老大是桂义，他一天烧高速钢怎么也的坏两三件。我工作更积极了，打扫卫生，烧水倒茶。杨主任也在车间会上表扬我。这一表扬才坏了，有很多人嫉妒，“才来几天，不知道天高地厚。”有时表扬并不是好事，孙波曾经说：“师傅呀，你再表扬我就把我累死了。”我倒是不怕累，怕有人冷嘲热讽。

    有一天潘师傅把我们几个徒弟叫到一起，指着手工砧子说：“你们以后谁也不能座在上面。”我想师傅关心我们，怕我们座在砧子上烫坏了 屁股。他又说：“知道在是什么吗？是太上老君的头。太上老君有三个徒弟，道士，铁匠和剃头匠，以后你们见了道士和剃头匠应该叫师兄弟，好吃好喝的招待。”啊！怪不得那天我坐在砧子上潘师傅直瞪眼，干情是我坐着祖师爷的头。看来潘师傅不仅仅是会带领我们学习毛主席语录，还带我们认祖归宗哪！我想以后咱们早上不用学习语录 了，只要对着祖师爷三鞠躬就行了。有一天我去理发忘了带钱，理发员小蹇说：以后再说吧。师妹怎么好意思要师兄的钱哪。

    304车间有个政治宣传员在带领班组学习时说：“首先的时候，敬祝的功夫，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日头……”浓重的的胶东口声逗的大家哄堂大笑。潘师傅也天天带领我们学习：“什么是工作，工作就是斗争……”。有天晚上潘师傅找我，要我给他读家书，回家信。我受宠若惊：师傅读家书可以，给师娘的家信还是你自己写吧。潘师傅说：我不识字啊！我说：你不识字为什么能天天带领我们学习语录啊？潘师傅：“我就会那几段，都背过了。上面写的啥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天啊！师傅为了工作克服多大困难，有多大毅力！潘师傅在我心目中形象进一步高大。这就是中国工人阶级的代表，这就是中国工人阶级的楷模。      

    潘师傅当时只有五级工，可他的技术水平超过六、七级，一件十来公斤的锻件在他钳子下来回翻腾，一会功夫，圆的像圆规划的一样，方的像豆腐块一样齐整。潘师傅干活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看他干活是在看艺术表演。师傅最拿手的钨18铬4钒十字锻造法，也叫反复锻造，750空气锤连击，锻件就像贴在钳子上一样听话。我相信全国没超过师傅的。不行，我要学习撑钳，撑钳多有技术啊，人人看得起。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潘师傅，潘师傅说：“我学徒的时候给师娘抱了三年孩子，烧了三年火，才让摸钳子呢。你才烧了一年火就想撑钳啊！”难道我还必须给师娘抱一年孩子才让我撑钳？说归说，潘师傅还是热心支持我学习撑钳。  

    那时的劳动强度大，人也愿意干活，生产12·7机匣体，以前毎班七八十件就不错了，我们这批学徒工能干活了以后，一个班最多干200多件，一开锤全车间都去帮忙，抢着抬模子。四台炉两台750空气锤全部开动。车间主任要求班长：慢点干吧，不要累着大家。班长说：大家都抢着干，我也管不了啊！现在看来是不可思议？那时是很正常的事情。

    能干就能吃，一个月46斤粮票是咱们厂最高定量，我还是感觉曲着肚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年轻人都这感觉］，必须计划着吃，放开肚皮肯定是不行的。有一天上中班 ，十点多就干完了活，我和单既亮洗完澡 就回宿舍睡觉，想节约一顿饭，到了12点吃饭的时间，我们俩谁也睡不着觉  ，单既亮问我 ：  为什么 睡不着觉  ？我说：饿得！于是我们俩又起床跑食堂吃饭，炊事员准备关门了，我们每人吃了六个糖火烧一碗稀饭  ，回去睡着觉了。本来想节约一顿反而浪费了，这一顿饭我们吃了一斤三两饭票啊！你说那肚子怎么那么大啊！

    成长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紧学慢学，徒中考试我的撑钳中游，这我就很满足了，要知道我比别人晚学一年啊。出徒考试实践打钳子中游，师傅说考试不管你的工具做的好孬就可以是三级工水平。理论考试从来就是第一名，尤其是材料计算，有一次我用算盘计算一吊钩重量，连续击败三名用计算机的锻造系毕业的工程师。自由锻需要看图纸，那时没有锻件图纸，是零件图，有的看不明白，我就去技术科问周德明师傅，他都是认真的告诉我，他见我愿意学习机械制图，就建议车间里成立技术学习班，车间领导同意后在水压机办起制图学习班，每天晚上学习一个小时，由三个技术员讲课，主要还是周师傅，“高平齐，前对正，宽相等。”我致今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晚上学习制图的场景。如果说第一个师傅张兴贵教我烧火，第二个师傅潘玉华教我撑钳，那么周德明就是第三位师傅，教我机械制图，使我的技术水平有一个质的飞跃。也就是常说的由量变到质变。周师傅后来当厂长，市经委主任，我从来不称呼他职务，还是叫周师傅，他也愿意这样叫。大概是1973年，车间准备把小冲件改做模具库，我们班一部分人去博山拉水泥，一部分人在模具库安装半吨吊车，我想去博山装水泥，这样可以坐车出去玩玩开开眼界，但是班长把我留下按吊车。我们班参加按吊车的6人，吊车是由周师傅设计的，也是由周师傅带领我们安装的。吊车的道轨是用M12螺丝固定在房梁上。我问：“周师傅，这么细的螺丝能行吗？”周师傅说：“你问的问题很好，说明你不光用力气干活，也用心干活。我是经过反复计算才采用M12螺丝的。用大了浪费，用小了强度不够。看似小小的螺丝，如果众多的均匀地作用在一个工作面上，它的力量就大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我明白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道理差不多：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众多人一起向一个地方使劲，这个力量就大了。后来我负责在辽宁葫芦岛钢管厂时安装半吨单臂吊车时，我就采用M12固定吊车的，效果良好。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大家： 我拿起锤子能打铁，拿起铅笔能设计，拿起钢笔能写作。在我离开工模具厂以后，到过很多单位，空气锤上没有超过我的；制图设计，纯工人出身不管他是钳工机加什么的没有超过我的，只要报出工模具这个厂名对方基本上俯首称臣，我能独立完成114高频焊接机组的平面设计和机械安装任务。我的这点本领是和工模具厂分不开的，与方方面面的师傅教授分不开的，没有工模具厂就没有我的今天，没有师傅们的教育就没有我的本领。

    保尔说过：“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渡过：回首往事，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后悔，也不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现在老了，头发白了，胡子长了，刀刻般额头皱纹里缊藏着陈年旧情，越老越喜欢回忆往事，只怕有一天忘了似的。工模具厂是优秀工人的摇篮，我们是在这揺篮里成长的孩子，不管走到天南海北，不管官与民，不管贫与富，你不要忘了工模具厂，忘不了厂的各级领导和师傅们，更忘不了打打闹闹，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师姐妹。尽管物质的实体的工厂没有了，但是精神的，神圣的工模具厂永恒的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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